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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全本】-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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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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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扫千军如卷席第11节交流


这个问题黄石根本不愿意回答,他哼了一声套用了一句前世的法律用语:“我不回答没有发生的问题。”

贺定远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黄石七扭八歪想表达的意思,这让他更愤怒了。他忍不住爆发出来:“如果是杨兄弟这么做了呢?如果是张兄弟这么做了呢?大人又会如何判罚?”

“杨兄弟绝不会违反军法,绝不会!”黄石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要说军队高层有谁喜欢拿蔑视黄石权威当好玩的话,那么贺定远肯定是唯一的一个:“至于张再弟,他有任何委屈一定会来和我诉苦的,绝不会先斩后奏的!”

贺定远被黄石的态度激怒了,他站起来吼叫道:“大人的意思就是,如果某去报私仇,不管是不是不共戴天的仇,大人就连我也要杀么?”

黄石厉声反问:“你觉得那个士兵很冤枉么?”

贺定远在空中样舞了一下拳头,大叫道:“不错,很冤枉。”

黄石接下来问话的语气变得更严厉了:“你还觉得他不该死?”

“他当然不该死。”贺定远的声音变得如此之大,连外面站岗的内卫都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两个内卫的脸色也变得很紧张。

黄石绷着脸挥手把他们赶出去,斜睨着贺定远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私下把他放了?”

这问题一下子把贺定远噎住了,黄石又连着几声冷笑:“你为啥不放了,回答我,为啥你要老老实实地监刑?”

贺定远的脸越憋越红,狠狠地一拳擂在桌面上:“某真后悔当时没有放了他。”

“出去,不叫你们不许进来。”黄石再次挥手把探头探脑地内卫赶了出去,然后悠闲自得地掉头看着贺定远,突然脱口骂到:“放屁!”

贺定远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得向后仰了一下。黄石又发出嘿嘿的冷笑声:“贺兄弟,我知道你的。就算你心里不服,但只要是我的命令,你还是会执行。你会来和我争,也会来和我吵,但是你不会……”黄石狠狠地加重了语气:“根本不会去违反我的命令的。”

大红着脸地贺定远喘着粗气,还在寻思着反驳的话。但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那兵很可怜,实在是情有可原。”

黄石露出嘲讽地笑容,也站起身来一边绕着桌子走一边说道:“贺兄弟今天咱们就把话挑明了说。那个士兵很可怜,我承认这一点儿。但我告诉你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肯定在想——我有功劳,我还有苦劳。我就是杀了个人也没事儿。上面不会为了一个死汉军来和我计较的。”

黄石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贺定远,摇了摇头:“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这军队还怎么带?哼,我就是要告诉他们,不服从命令——就是有事。不要以为过去有功劳就有免死金牌了。”

“可那些老兵出生入死追随大人,这几年来他们可是为大人立下了汗马功劳啊。”贺定远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几千年来兵都是这样带下来的,我华夏法一向讲究议功、议故。”

“议功,议过。哈。这次我议了他,下次就会有人想——我有功劳,我也有苦劳,我就是在战场上跑一次也会给我机会戴罪立功的。”黄石是个很顽固的人。他坚信暴君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他还担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黄石认为军事命令比现有的法律更严格。战场上很多命令比军法更不讲理,就是要把人逼上死路,但是士兵就是要机械地执行:“我们大明,总有人认为宽恕比许可要容易一万倍,但这个只适用于家庭之中。在我长生岛,没有事先许可,就没有宽恕。”

看着贺定远还在生气,黄石又哼了一声:“贺兄弟我问你,如果那个士兵没有自己动手杀,而是向你哭诉,要你替他杀,你会怎么做?”

贺定远歪着脑袋开始思考,黄石耐心地等了很久,贺定远终于很勉强地说道:“我会和大人还有杨兄弟说,请大人主持……主持公道。”

“你也一定会得到。我至少有一百种办法给他出气、给他报仇。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在我刚刚布告辽左远近,大赦汉军的今天!”黄石飞快地接上了话茬,他知道一旦赦免了一个人,哪怕嘴里说得再厉害,那长生岛官兵就会去四处寻找以前的仇人,或明或暗地把人搞死——明的来不了,暗的还不行么?这种仇恨一旦蔓延开,黄石担心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那囚兵知道我不会允许的,他觉得他的私事比我长生岛的条例更重要,他宁可公然违反条例也不肯稍作忍耐。这种挑战军法的行为我不会容忍,也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他没有挑战大人的军法。”贺定远声音又提高了。

黄石竟然微笑了起来:“贺兄弟,是有意挑战长生岛军法,还是无心之过,我从来都是分清的。比如你——无意触犯了军法,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属下什么时候违反过军法了?”贺定远声调依然高昂,但不知不觉间地也改变了自称。

“你难道没有成亲么?”黄石轻轻地责备了一声,同时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就违反了我的军法。”

贺定远的脖子立刻又红又肿,青筋直露:“是老家给我定的,人也是老家送来岛上的。”

“哈哈,是的,这就是无心之过。”黄石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变得很不错了,他挑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笑的事情,嘴也不知不觉地咧开了,黄石向前倾了倾身小声说道:“我偷偷告诉你一个故事吧,是李云睿那厮的,你知道他是犯花案来我长生岛的,李督司对女人一向饥渴得很,哈哈。”

黄石又自顾自地开怀大笑了起来。贺定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半天黄石才收声。把内卫密探告诉他的故事对贺定远说了:“有人看见李云睿偷偷去过马厩干母……哈哈哈哈……母马,还不止一次。哈哈,马厩那气味,亏他也受得了。哈哈……你可不许说出去啊。”

黄石的脸色随即又变得沉静下来:“因为我规定军官不许在一半下属成亲以前成亲。军情司的军官就有一大半没有成亲,所以李督司也没有成亲,他以前曾经来试探过我的口风。”黄石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流露出愧疚和感动地神色来:“我告诉他,不许碰女人,如果搞出事情来——比如搞大了谁家姑娘的肚子,结果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话,我决不轻饶。其实我也专门安排他去山东风流过。但他还是不够,最后忍着不碰女人就去干母马……”

“还有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黄石低头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脸上混杂着愧疚和感动的那种神色变得更浓了:“这两年来,赵游击至少和两家姑娘说好了,但最后他都放弃了,那两家姑娘等不及也都嫁人了。这些他没有跟我说过,但我心里都有数。”黄石抬头又看了贺定远一眼。无力地摇头叹道:“这些年来,大家都为了长生岛付出了很多,也包括你啊,贺兄弟。”

贺定远想起自己吃的杂粮饼,喝的苜蓿汤。还有自己老婆的那可怜的一点补给,他也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大人付出地更多。”

“你们都能做到,我身为一军之主,断无做不到的道理。”黄石淡淡地笑了一下,军法虽然是他制定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军法中把自己特殊化,更没有特别规定黄石这个人可以如何如何……他和所有的军官一样,每天不过是比战兵多了一条鱼而巳。再比如女人,他不让李云睿他们伸手,所以自己也不会伸手:“你们都是从广宁就跟随我的老人,你们我都不优待,那我凭什么要赦免那个小兵?如果我赦免了那个小兵,以后我又怎么能不赦免其他人?”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贺定远低声问道:“大人,那您该去法场给那囚兵敬一杯酒啊。”

“你不是代我敬了么?”黄石低着头冷笑了一声,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又变得阴沉起来,语气也变得冰凉:“贺兄弟,你心里有不满,尽管来和我说。但最好不要在外面叫。尤其不要在我的大营门口,或者法场这种人多的地方叫。”黄石眯着眼睛吐了一口长气:“我想有不少人会心怀不满,他们会觉得你在给他们撑腰,胆子就会更大了。”

“属下请大人责罚。”

“不必责罚了,军法条例里面没有这一条。”黄石大度地一挥手,他知道贺定远根本管不住他那张嘴,所以黄石也根本不会在军法条例中设上类似地条文:“军法不禁止,即为许可。现在我只是以兄弟的身份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

“大人言重了。”贺定远逊谢以后,眼珠子转了转:“大人说会有很多人心怀不满?”

“当然,很多人和那些汉军有深仇大恨嘛。”黄石又转了两步,就走回座位边坐下了。

过了一会而看他也没有下文,贺定远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既然知道,那就不怕军心不稳?”

“军心会不稳么?”黄石的眼睛变得很明亮,锐利的目光直射到贺定远脸上。

开镇数年来,黄石没有拿过一次俸禄,没有吃过一次小灶。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拿出去和士兵分享了。别的将领不要说对待他的奴隶军户,就是对待家丁、亲兵也做不到如此。制定的所有条例,无论是凿冰、饮食还是婚姻,黄石都身体力行,从来没有把自己超脱在条例之上过。还有战争……黄石从来没有用士兵的生命去换前程。危机关头他会在第一线和士兵并肩作战,而且一次次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这些事实还有忠君爱国教会的不懈宣传,早让黄石的形象变得异常高大了。

“军心没有不稳。”贺定远承认的同时也叹了口气。虽然他这次很不满意黄石的处置,但他还是一直庆幸能跟上黄石这样一个长官的。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动摇长生岛官兵对黄石的敬爱,那个士兵的大哥可能是眼前最愤怒的人了,但他也不过是把仇恨的对象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比如初审的军法官——他没有直接做出无罪的判决;再比如杨致远——非要把这个案子捅上去;至于黄石——那个囚兵的大哥都会在心底替偶像开脱。

贺定远最后犹豫着说:“只是,总是有私仇问题的啊。”

“报上来,我自然会设法处理……当然不是在现在。”黄石对用仇恨做军队士气支柱很不以为然。如果仇恨这个东西有大用的话,历史上五十万东江军民就没有任何道理再叛变回后金那里去。至于人类的感情,黄石也认为那是太多变的东西了。他相信的东西是秩序,还有铁一样的规则和条例。

还有就是利益,黄石的长生岛与其说没有私兵,还不如说全几万人是他黄石一个人的私兵。黄石竭力营造一个与众不同的体系,并尽可能让绝大多数人能从中受益,这个体系一旦形成,被包裹在里面的人就是利益集团的一分子了,也就是只能和黄石荣辱与共。至少现在,黄石相信即使贺定远被别人收买了,他也绝对没有力量把部队从黄石手下拉走。

“信任我的人,比如你,比如杨致远,还比如李云睿,都会在事先征求我的许可。我也会对你们报以最大的热情和善意。但那些不事先征求我许可就违反军法的人,不是明知我绝不会许他们的要求,就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可以被信任的人。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去照顾他们。不然我多半还会被他们在心底里嘲笑,并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线。”

黄石挥了挥手表示这次的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去准备出征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兵发复州。”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12节潜伏

夜幕降临以前,左协的粮官已经向盘古堡内外的东江军各部分配好了军粮,给张攀、尚家兄弟的补给都是直接发到他们的大营里面去,但救火和磐石两营都还是按照在长生岛的老规矩,每个人都到搭建起来的简易临时食堂去领取食物。在章明河的强烈要求下,选锋营的口粮也不发给该营的营粮官,而是让全选锋营的官兵一起到长生军的食堂去领取食物。

黄石和贺定远此时也都从营帐里面出来了,也一前一后地跟着排队,这二人在队列中引起了选锋营官兵一阵阵地骚动,他们周围的选锋营士兵纷纷跪下向两位将军行礼,其他各列的选锋营士兵也纷纷想挤过来一睹为快。

长生岛的军官们竭力维持着队列的秩序,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救火营、磐石营士兵也都怀着高人一等的心理骂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别乱挤,乱挤要拖出去打军棍。”

在黄石和贺定远排队的这列以及周围两列的长生岛官兵在领到饭菜后,一个个都昂首挺胸地从那些跪拜行礼的选锋营士兵身前走过,他们只是向两人微微一领首:“大人,贺大人。”

黄石也一个个地点头回礼,他身后的贺定远也忙得不行。得到两个人回礼后,那些长生岛的战兵和军官一个个把下巴扬到了天上,趾高气扬地从那些跪倒的士兵前大步走过。

远处尚可喜和他的大哥也在冷眼旁观着,在长生岛军官的竭力弹压下,虽然还有不少人拥挤着不肯离开,但是领口粮的队伍仍然在慢慢地爬行。

“久闻黄军门治军严,竟至于此。”尚可义盯着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群看了很久:“黄军门和士兵一起……这个……这个领口粮,竟然不会引发骚乱。”

“大哥你仔细看。”尚可喜手指着那些拼命维持秩序的军官和随从们,现在他可比他大哥对长生军要熟悉得多了:“那些官兵叫长生岛内卫,是黄军门的爪牙。”

“家丁和亲兵?”尚可义小吃了一惊。他连忙追问道:“不是有传言说——黄军门没有家丁吗?”

“不是家丁,黄军门好像确实没有家丁。”尚可喜挥手招来一个亲兵,让他凑过去看看热闹。不一会那个亲兵返回汇报了他看见的和听到地东西,尚可喜得意地对他大哥一笑:“我说什么来着,不管普通士兵还是那些内卫官兵,都叫黄军门‘大人’而不是‘家主’啊,黄军门就是没有家丁。”

尚可义听得连连摇头:“好狂妄的一些小兵啊,点点头就过去了。我的亲兵都不敢对我如此。”

“那些内卫也不是亲兵,他们几乎不上战场,但权力很大。”尚可喜不知道怎么形容黄石内卫队的权力。现在他们差不多是黄石前世宪兵和警卫队的合体,具体功能还没有完成分化和剥离,尚可喜挠了挠头:“小弟也说不清楚,但据小弟所知,那些内卫差不多什么都管。有的时候他们还好像不完全听命于黄军门,长生岛的军法官和练兵官也常常驱使他们。”

章明河本来是让亲兵帮自己去打饭,但看到黄石和贺定远都亲自排队后他也连忙领着亲兵赶过去凑热闹。章明河捂着头盔,放开大步跑在最前面,他的亲兵也都以百米冲刺地速度紧紧跟在他身后。这一伙儿人如下山猛虎一般,飞奔着从尚家兄弟眼前冲过去,身上的盔甲、腰刀叮叮当当地响成了一片。看着他们闷头扎进了排队的官兵人堆中,尚可喜不禁就是一阵捶胸顿足:“呀,早知道我也要求和救火营他们一起领口粮了。现在章明河这厮跑去向黄军门卖乖,我却只能在这里看着。”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和那些小兵一起挤,万一里面有歹人怎么办?”尚可义冷笑了一声。转头问他弟弟:“我回营吃饭去了,你跟不跟我来?”

此时章明河一伙儿被一个长生岛内卫军官拦住了,这个内卫虽然不认识章明河但也看他衣甲鲜明,又是前呼后拥而来,自然也明白对面的人来头不小。这个内卫客客气气地说道:“诸位大人,请到队列后排排队,这是我长生岛的条例。我们也可以保证每个人都得到热菜,诸位大可放心。”

刚刚猛跑过来的章明河喘着粗气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亲兵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不敢。”那个内卫抱拳行礼:“标下长生岛内卫把总……”

那个亲兵笑嘻嘻地听完了,向身后撇了一下嘴:“我家大人是选锋营督司章大人。”

内卫把总一听是个营官,赶忙又向着章明河躬身抱拳:“标下有眼无珠,请章大人恕罪。”

“无罪,无罪。”章明河的话说得很快,他才当了几个月的官,气势还完全没有培养出来,章明河还指着前面地黄、贺两人,亲口跟一个小把总解释起来:“本将想过去和黄军门说两句话。”

“标下敢请章大人恕罪,”那个内卫神态十分恭敬,但口气却是坚定不移:“我长生岛有条例在,任何人都要从队尾排起,就是太子少保大人也不能例外。章大人如有紧急的话要说,标下可以代为传话,把太子少保大人喊出队列来。”

章明河连忙说道:“不必,不必。”他眼光一扫,看见说话间黄石和贺定远又向前挪了一步,对着那内卫急道:“就我一个人过去,行个方便吧。”这话一出口,立刻就有他的一个亲兵掏出银子就往那内卫怀里揣。

那内卫把总被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地甩开银子后退了两步,一把抢过了旁边一个看得目瞪口呆的长生岛内卫同僚:“章大人恕罪,不是标下不肯给章大人方便,实在是我长生岛军法如山。这位同僚也是内卫把总,章大人可以一问,标下实在是有苦衷的。请章大人恕罪,恕罪。”

看见黄石和贺定远又往前走了,章明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直打转。可是他也没有胆推开长生岛内卫硬闯,此时他身边的一个亲兵眼珠子一转,发声问道:“如果一个换一个,可不可以?”

看那内卫军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亲兵遥指着一个队列前排的选锋营士兵说:“那个人出来,我们进去。行不行?”

两个内卫把总对望了一眼,在他们张嘴说话前章明河的那个亲兵又补充道:“他是代我家大人排队的,早就说好了的,请务必行个方便。”

两个内卫把总又对望了一眼,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对面地那个亲兵在胡扯。但他们毕竟面对着一个营官,对方这么低三下四地软语相求。而且又是一个外系的营官,他们也不好太过分,于是就有一个人点点头阐明了长生岛的条例:“可以代排队,但是对方一定要自愿……”

“当然是自愿。”那个亲兵不等长生岛内卫说完就开始往里面挤,一边挤还一边喊着:“保护大人。”

他们挤进去以后立刻开始认人,章明河的亲兵不停地询问他们前面的人是不是选锋营的,如果错认了救火营或者磐石营地士兵他们还不忘记说声抱歉,不过十有八九他们都认对了,很快哄出了一大堆选锋营士兵。那些士兵一句废话都没有,全部都老老实实地走到队伍后重新排队。

他们一路挪到了贺定远身后,章明河就笑眯眯地开始和黄、贺两人打招呼。

因为这五、六个人一定要挤进去,所以转眼就有几十个神色木然的士兵被轰了出来,这些士兵脸上毫无愤恨之色,倒是负责这列的几个救火营内卫看得交头接耳起来。救火和磐石营的士兵们也纷纷摇头。这三列队伍中还有几个磐石营士兵是南关之战后从选锋营来的,现在他们看到这般情景也在心底暗自庆幸。

黄石领到东西后端着盘子等了贺定远和章明河一会儿,章明河的亲兵企图替他端盘子却被前者狠狠瞪了一眼。黄石走出队列的时候,后面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轻轻叫道:

“大人。”

“大人。”

“大人。”

“好,好,好……”黄石一路应声,左右点着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维持秩序地内卫这才收回了一直盘旋在黄石身旁的警惕目光。外面有不少简易的桌面,四周横放着砍倒的大树。黄石和贺定远随便找了一个坐下,章明河也连忙坐到了他们旁边。

这都是些很大的桌子,能同时坐上十几个人,不时有士兵叫了“大人”就也围着桌面坐下吃饭,黄石和贺定远埋头吃得很香,只有章明河始终用鹰一样地眼睛打量着同一张桌子上的人。

吃完以后黄石和贺定远就起身走人,章明河扔下了还没有吃完的东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没有注意到几个远处的内卫始终若不经意地观察着黄石用饭的桌子,看到他们离开后才掉头去注意其他各级军官的安全。

黄石他们离开地时候,独孤求刚刚领到了自己那份辅兵的饭菜。后金汉军投奔东江其他各部的话,都会根据毛文龙的命令单独组建成军,并交给过去在后金那里的汉军投诚军官统领。可是黄石的长生岛不许可建立汉军的单独建制部队,像独孤求兄弟这样的强壮士兵立刻就会被编入隔离辅兵营,经过多方面的几个证人证实他们的地方汉军身份后,兄弟二人就又被编入了救火营的辎重队。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政策才造成了惨剧。

独孤求开始吃饭的时候,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虎视耽耽地注视着他,宋建军的二弟就是杀死独孤求兄长的凶手。六年前,辽阳、沈阳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朝廷遂放弃了河东之地,当时盖州军户宋建军觉得也没什么——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但后金推行剃法令以后他就变得不安起来,总觉得对不起祖宗。结果在三年前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南逃……

日前兄弟被处死时,宋建军哭得死去活来。他总觉得多次立下战功的弟弟罪不至死——这就说明有人使坏了。但宋建军简单的头脑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使坏了。他从来没有怀疑到黄石身上——这个从来不把他们兄弟当奴隶看,还给他们吃饱穿暖的无敌战神肯定是好人;他也没有怀疑过杨致远——杨头从来没有欺负过任何一个人,执行军法也一直很公平;宋建军也不恨监刑的贺定远——贺大人虽然常常毒打士兵,但是他也常常毒打军官。何况当兵挨打那是天经地义。宋建军还觉得正是靠着黄大人的战法和贺大人的训练,他才能一次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所以唯一的坏人显然是眼前不远处地独孤求。正是这些家伙跑来长生岛,还分到了他们兄弟的队做辅兵,这才破坏了宋建军的平静生活。宋建军越想越愤怒,两只拳头都攥紧了,眼睛里除了独孤求什么也看不见了。

“宋建军,站住!”

一声大喝在宋建军的耳边响起,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独孤求的身后,那厮也被这一声大喊惊动了。转过身的独孤求望着自己,他眼中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喊住宋建军的是救火营的队官,宋建军兄弟都是他的属下。独孤求兄弟以前则是他的队辎重兵。那起命案就发生在协同训练的时候,杨致远还曾为这起命案询问过他的证词,他也曾上书杨致远恳求饶那凶手一命。

今天吃饭的时候队官一直在注意这对冤家,虽然他心理是同情宋建军的,但上峰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队中绝不允许任何针对前汉军的私刑,所以制止宋建军的异动就是保护他。那个队官喊住了头脑发热的宋建军,踱到了他的身后冷冰冰地问道:“宋建军,你要干什么?”

宋建军胸膛剧烈起伏着,把拳头握得嘎嘎作响。他喘了几口大气猛然向着独孤求发出了一阵咆哮:“我知道你是个二五仔,你个王八羔……”

“住口。你是不是想吃军棍?”队官怒喝一声:“宋建军,滚回营里休息去。”

军官长久以来的积威让宋建军立刻软了下来,他恶狠狠地看了独孤求最后一眼,然后愤愤地离开了,晚上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宋建军一直猩着拳头暗暗发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宋建军走后军官又冷冷地看了看独孤求,不带感情地说了一句:“快吃,吃完了回营休息。”然后就背着手走开,从感情上讲,宋建军就是把独孤求殴打一顿,这个队官也觉得不算很过份。

但这次对宋建军弟弟的处置非常耐人寻味,凶手被飞快地明正典刑,而且长生岛最高长官黄石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同情。宋建军和独孤求的队官曾经偷偷向杨致远打听过老营高层对此事的反应。据杨致远说,长生岛统帅部对此种公然违抗军法地行为非常震惊和痛恨。很快内卫系统下达的指令也确认了这一说法,内卫军官把被正法的凶手枭首示众,并一再高调声明——所有的长生岛士兵都是友军,残害友军的行为绝对不会得到丝毫姑息。

所以这个队官出于对宋建军地爱护,也会坚决制止任何私自寻仇的行为。现在纵容手下玩军法的擦边球无疑是自讨苦吃。

吃过饭后独孤求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夜幕降临后,营帐里的士兵们纷纷进入梦乡,呼声、梦话此起彼伏。但独孤求一直没有能够入睡,刚才发生的纠纷让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他大哥自幼就是村里的领头羊,身高力壮还是个热心人,自打入了军户就当上了果长,然后又升了伍长,到沈阳失陷前已经是副把总了。在村子里他大哥也常帮助邻居,年轻一代人都听他的话。复州向后金政权投降的时侯,惶惶不安的老村长还来问他大哥未来会怎么样。

“嗨,我们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在哪还不都是土里刨食?”独孤求大哥的一句话让村里人都安心了。复州后金政权稳定下来以后为了方便统治,也和其他地方一样把最有威信、最身强力壮的男丁委任为村的汉军自卫队首领。这样独孤求的大哥就当上了汉军佐领。后来明军又来了……明军占领了旅顺……明军细作开始发榜号召辽民南逃……

复州方面也针锋相对地下达了封锁令。命令里要求汉军对南逃地辽民格杀勿论,每个人头值一吊赏钱。这顿时让村里沸腾了,要知道这些年收成一直不好,村里越来越穷,村里的姑娘不肯留,外面地也不肯嫁过来,村里的年轻人都红着眼要去杀人挣老婆本。独孤求记得老村长还为此来找过他大哥。那老村长岁数大了以后就喜欢念个菩萨,他跟独孤求的大哥说:“如果那些人拿得出买路钱,就放他们过去吧。少杀生,少造孽……”

“中!”独孤求的大哥当时就答应下来了。

独孤求还记得大哥把嫂嫂带回来的场景。两年前的一天,他大哥带着村里地两个青年早上出去巡逻,不到中午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们都各自带回了一个娘们,另外两个人一直不停口地夸独孤求大哥的眼力好,对独孤求大哥也是千恩万谢。村里的其他年轻人看他们把彩礼省下来了,一个个也都羡慕得要命。那老村长看到村子里又多了三口人,也一个劲地夸独孤求的大哥有本事。

三个人也不和大家多说废话,他们更等不到天黑。他们各自抱起自己马上的女人,喊着,跳着地跑进自己的屋里,再篷地一声关上家门。当时村里的老人们纷纷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大嘴,着那些紧闭地房门,开心地笑着。村子里的妇人也都笑着嚷嚷起来,争论着那一位会给村里带来新的丁口……

回想着当时的欢乐场面,被窝里的独孤求在黑暗中露出一丝笑容……接下来村子的收成越来越差。去年老村长动员全村去沙河旁挖渠引水的时候,他的小儿子被激流冲走了。村长的长子没有救下弟弟的性命反倒也跟着一起去了……

上个月,独孤求、他的大哥还有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从田里回来的时候,发现村里已经是一片哭声。村里的老人纷纷倒在血泊中,老村长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刀,当时就休克过去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的孙子、孙女已经被杀死了。守寡的儿媳和还没有出嫁的女儿也被后金正红旗旗丁抢走了——根据努尔哈赤的命令,她们会被卖给蒙古人换粮食……独孤求和他的大哥握着奄奄待毙的老村长的手,看着老村长那浑浊不解的眼神,听着他吐出断气前的最后一句问话:“没有男丁,全家就该死么?”

晚上,一村的年轻人都聚集在独孤求大哥家里,其中脾气最急躁的一个大声喊道:“独孤大哥,就等你一句话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独孤求的大哥担忧地看了看身后的妻子,还有她怀里不满周岁的婴儿,终于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站起身来重重地一跺脚:“去金州,妈的,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在哪还不都是土里刨食?”

回忆完大哥当时的决定,独孤求眼前就又出现了他大哥血淋淋的尸体,还有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他到死也没有认出自己的仇人,只知道对方是要一起训练的士兵。那个凶手当时就被训练场上的军法官按倒在地,整个训练场上的官兵也闹哄哄乱成一片。独孤求在这一片混乱中哭着合上了他大哥的眼睛:“大哥你安心走吧,你儿子我一定会把他抚养成人的。”

独孤求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他挣扎着轻手轻脚地爬出了被窝,摸着黑向营帐门走去。

这也是独孤求大哥教给他的技能,大明是绝对禁止在营帐中喧哗的,困为这可能会引起“营啸”——大明军官欺压士兵是太普遍的事情,所以一旦有人在营帐里痛哭或者叹息,很可能会引发同病相怜者的连锁反应。在黑夜里谁也认不清谁,士兵正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几百年来死于士兵营啸的军官不计其数,所以在大明军队中任何敢于在营帐中喧哗的人都会被立刻处死,绝不宽宥!

独孤求虽然没有听说长生军也有这个规矩,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十当斩、五凌迟的营规,但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所以就一直模黑出了营帐。巡逻的士兵警惕地看了过来。独孤求哑着嗓子说道:“小解。”

到了巡逻兵指给他的地方,独孤求没有去上厕所而是摔倒在地,抱着头痛哭起来。以往作为明军军户地时候,独孤求和他大哥也曾参与复州卫的野外拉练,那些天总会有很多士兵被将领们奴役欺侮,那些士兵从来都是这样散在野外失声痛哭。相互之间谁也不理谁,哭够了就回营去睡觉,不停还会新的人过来找个地方哭。

“大哥,大哥啊。”独孤求第一次参加复州拉练的时候也曾遍被欺负得遍体鳞伤,那天他是倒在野地里这样地哭泣着,只是那个晚上他大哥还在,并一夜不睡地陪着他在野外度过,用亲人的温暖抚慰着少年时的独孤求。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生军中,独孤求加倍地怀念起自己的老家和邻居,倍感孤独地他把脑袋越抱越紧,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嚎啕着。

“士兵,你怎么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独孤求松了松手臂,从泪眼中看了出去,夜色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他身前,挡住他背后的月亮,独孤求哽咽着说道:“我小解。”

那个人的声音非常非常的缓慢,但柔和中却透着一股自信的力量:“士兵,你为什么哭泣?有军官欺负你了么?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没,没有……走开,不关你的事……”独孤求说完以后就后悔了,他害怕地看着眼前地黑影,怯生生地问道:“这位大人是军官么?”说着他一骨碌爬起来跪倒:“大人,大人。我只是出来小解。”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你的朋友。如果你被欺负了,告诉我,我会替你出头。”

独孤求觉得眼前人说得话非常荒谬可笑,他迟疑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我没有钱。”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士兵,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是来帮助你的。”

独孤求摸了摸眼睛,黑暗中的人似乎也是一身黑衣,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威严和气度,他回想着这黑影刚刚说过的话,突然打了一个哆嗦:“您是神仙么?”独孤求的语气更加急促:“是神仙么?”

“我不是神仙。”那黑影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又是一声轻笑:“但我是神派来帮助你的人。”

“菩萨,老祖……”独孤求大叫着趴在了地上:“救苦救难吧。”他嚎了两声后突然又担心起来:“神仙,小人的故事很啰嗦,也很长。”

“唔,可能会很长,但我也有很多时间来听,”刚才那黑影刚撒完尿就听见有人在哭,结果就循着声音找过来了。他一撩袍子坐在了地上,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说吧,我最喜欢听别人说了。”

“我有一个大哥,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很好,我大哥对所有人都很好……”独孤求打开了话匣……

那个黑衣人静静地聆听着,右手抚摸着胸口的十宇架和上面的圣像,这正是忠君爱国天主教会的标志,每一个随军牧师都会时刻把他佩戴在胸前,这个十宇架刻着一行字,那是忠君爱国天主教的格言和座右铭——“没有人不可以被救赎”。

……

复州城外二十里处的密林中,有一个修得非常隐蔽的营地,这片营地周围的几十里都是军事禁区,靠近的闲杂人员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禀大贝勒、三贝勒、”那个后金士兵团团转了一身,向着最后一个人说道:“四贝勒,明军已经在沙河修好了桥头堡。”

“知道了,下去吧。”阿敏一挥手,那个士兵就出去了。他深深地看了末位的皇太极一眼:“还真被你说对了。”

皇太极淡然一笑:“我看过了长生岛这三年来的所有记录,那黄石每次作战的间隔都是三个月到四个月左右。这次果然也不例外。”

“不是靠细作么?”莽尔古泰闻言奇道,跟着又追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为什么是三个半月么?”

皇太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不是靠细作,那长生岛混进去还不算太难,但消息根本出不来。现在我对长生岛的了解都是从金州那里打听来的,之间前后混乱、互相矛盾的东西还很多。”皇太极顿了一顿:“至于为什么是三个半月嘛,我估计是黄石每次练一批新兵的时间要三个半月左右。”

阿敏的脸色只是微变,莽古尔泰却是大大地抽了一口凉气。这次皇太极出征辽北抓了一批俘虏回来,还分给了他莽古尔泰千五百丁口和不少牛羊,这才让他的正蓝旗喘过了一口气。他一听黄石三个半月就能把练出一批新兵来,不禁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此话当真?”

“我觉得我应该没有猜错。金州之战我反复核实过,大概是五百、六百的样子。盖州是一千多,南关是一个营,这次是两个营。我猜黄石的训练方法应该是一个带一个,每次练好后就要带着这些新兵出来见识战场。”

说完后皇太极又笑着拍了拍手:“他又一向喜欢求稳,总是尽可能地准备后路,靠着人多打人少。我们在复州憋了一个多月总算没有白等,那些宝贝我们辛苦从辽阳运来,也总算是没有白运。”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13节定计

莽古尔泰的眼神又变得游移起来,虽然他的正蓝旗是靠皇太极分给的蒙古丁口和牛羊恢复元气的,但皇太极来拉他打辽南的时候还是满腔的不愿意。莽古尔泰始终认为应该去打蒙古人,那些蒙古人实力最弱而且总能捞到些丁口和牲畜。其次他认为应该去勾引关宁军,那些家伙已经快五年没有打过仗了,只要能把他们引到野外来,莽古尔泰觉得他们是最大的一口肥猪了。

至于辽东和辽南么,他莽古尔泰根本不想去打。

当皇太极来游说他的时候莽古尔泰就曾把辽东陈继盛他们评价为一群乞丐,毛文龙就是丐帮帮主。事实上毛文龙也曾把很多老弱编入野战军队,莽古尔泰一直怀疑毛文龙是让他们来送死好能省点粮食。莽古尔泰和阿敏这几年来从来不主动去进攻毛文龙,相反东江军倒是始终积极进攻,因为他们打赢毛文龙一次都未必能抢到十具铠甲和一百石粮食,所以万一被毛文龙打败了那可真是亏大了。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在辽东和毛文龙打了这许多年已经互相非常了解了,用莽古尔泰的话来说,后金军虽然也很穷,但毛文龙那厮更穷,朝鲜本来有大片的穷山恶水,现在还一年接着一年的大旱和霜冻,辽东明军已经到不来抢后金军就揭不开锅的地步了。

还有黄石的辽南他也不想来,现在莽古尔泰一直把长生军称为豪猪,虽然很肥但是无从下口,他觉得与其在辽南和豪猪玩命,还不如去蒙古抢现任的成吉思汗呢。

皇太极看见莽古尔泰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莽古尔泰的这个思路和努尔哈赤差不多:“必须先打垮辽南和辽东,这样我们去抢蒙古人和大明的时候才能后顾无忧。”

说完后皇太极看见莽古尔泰还是一幅半死不话的样子,心中也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努尔哈赤和后金高层一直反对去打毛文龙那个穷光蛋。皇太极是唯一一个坚持要先收拾了毛文龙——不让他来抢自己,然后再安心去抢劫的人。不过他现在说话的分量很轻,也没有几个人听,只能靠政治交易来拉拢莽古尔泰这样地笨蛋。

看到代善也对与黄石作战没有多大热情,皇太极更是失望。这次他北征蒙古大捷,不但把两黄旗释放出来了,还缴获了不少丁口和牲畜。靠着这次胜利他极力主张再攻辽南,但努尔哈赤以下的大部分旗主都反对这个主意。皇太极靠着把战利品分给莽古尔泰和代善才算是争得了他们的支持。

这次集中在辽南的野战部队除了从两白、镶红和正蓝四旗中抽调出来的四十牛录外,努尔哈赤也拗不过三个贝勒的意见,很勉强的又借给他们三十个两黄旗的牛录,剩下地还是要派去辽东协助阿敏的镶蓝旗防御东江军。

大战在即,莽古尔泰和代善还是一副首鼠两端的模样。自从听说了黄石的攻势规模后他们俩就又不想死磕了。但说服不了也得说服啊,皇太极突然问莽古尔泰道:“阿敏那边有消息来吗?有多少人逃去毛文龙那里了?”

莽古尔泰和阿敏分别是两蓝旗旗主,同在辽东防备毛大游击队长,两个人的关系一向不错,这些日子里也没有断了联系。莽古尔泰摇头晃脑地回忆了一番:“今年初到五月底,大概逃去了五千男丁,其中五月就有一千五了。”

代善听了就是一声惊叫:“才这么少?”

莽古尔泰诧异地看了代善一眼,有些不解地问:“很少么?很不少了啊。而且最近一个月有一千五百男丁,越来越快了。”

那代善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里满是鄙夷之色。旁边的皇太极笑着说道:“五哥你是不知道大贝勒这里的情景啊。”说完他又换上一副同情的神色转过头问代善道:“复州地区上个月逃走地,恐怕就有三千丁了吧?”

代善收回凝结在莽古尔泰身上的目光,气鼓鼓地说道:“不止,五月不算盖州,光复州就有四千多男丁跑去金州了。六月这还没有结束呢,复州就又跑了六千男丁,盖州也跑了三千多。”

看着莽古尔泰变得目瞪口呆,皇太极正色对他说道:“二月南关之战后,复、盖逃去金州的男丁已经有五万多人了,其中还有四千多汉军。”

莽古尔泰的脸色已经跟死人一样地难看了,海、复、金、盖四卫共有十六万男丁,四十万人口。后金政权编组了近两万汉军来维持地方治安,并协助后金两红旗征粮、征夫,这些汉军也都是过去大明军户中的小军官,在各自的村子里也相对比较有威望。他们不仅是后金政权打击土匪、保证税收的主要工具,也是对抗大明东江军情报战、游击战的主要武力。只要这些汉军在,那么一个村子也就是逃走些小户、光棍,而不可能整村逃亡一空。

“你们都记得黄石四月底发布的公告吧?”听到皇太极的问话后,莽古尔泰和代善都点了点头。确认努尔哈赤下达屠杀令导致汉军大批叛逃后,黄石苦心培养地情报网把他赦免汉军的布告从复州、盖州、海州一直贴到辽阳城里面去了,而且每次都是一夜就贴满了一城。这件事情当时轰动一时,也让努尔哈赤大为震怒。

“这是一封新的布告……”皇太极一抖手掏出了一张半旧的布告,破碎的边角一看就是从墙上扯下来地:“余大明左都督同知、辽东都指挥使、御赐银令符持节将黄,谨告复、盖、海各卫父老……”

皇太极又念了了几句代善就哼了一声:“我看过了。”

“我没看过。”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莽古尔泰连忙说道:“继续,接下来是什么。”

“哼。”代善瓮声瓮气地骂道:“来了这些日子,你除了打猎就是打猎,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皇太极笑了笑就继续念了下去,这份新的布告在复州出现了已经有十天了,里面交待的就是长生岛发生的那件凶案。黄石为了能让这份宣传流传开来,故意把里面的桃色抖纷详细地讲了一番,所以刚才那莽古尔泰也听得直入迷。为了取信于人。黄石把双方的籍贯、姓名都详细地写在了上面。为了加强说服力,黄石还仔仔细细地介绍了那个凶手的功劳和苦劳,以及他和死者之间的深仇大恨。

“……余盟天誓地,尔曹凡自行来投者,绝不加一指于汝身,必以余功力保尔曹。如违此誓,天雷必亟余身……”皇太极声情并茂地读着那封布告,眼睛看着满篇的汉字,嘴里的满文流畅地喷涌而出:“……凡属复、盖、海三卫之内,献城者以其城授之,斩伪官以其官官之。余不食言,望诸君深思之,慎勿自误。”

代善总算等到皇太极念完了,他忍不住再次冷哼了一声:“这十天前就被长生岛细作贴到州城里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了这份布告,我估计下个月辽南逃去金州的汉军和丁口,最少也要再加五成。等消息传到海州、辽阳,那里的汉军恐怕也要铤而走险了。”皇太极苦笑着放下那份布告,跟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不过大贝勒和五哥一定不知道我这份布告是从哪里来的。”

代善和莽古尔泰齐声问道:“从哪里来的?”

“从爱塔那里来地。”皇太极苦笑着又叹了口气,爱塔本名刘兴祚,是辽东世袭将门,后金攻破沈阳后刘兴祚投降了后金政权,他手下有上百家丁和三千汉军。所以努尔哈赤把刘兴祚也抬入旗籍,现在刘兴祚手下的家丁和汉军是维持盖州周围稳定的重要武力:“爱塔有个心腹手下扯下布告去劝爱塔投降,竟然还建议他偷袭盖州好献城给黄石。”

“这汉狗!”莽古尔泰大怒道:“爱塔可把他千刀万剐?”

“爱塔根本就没有和我说,”皇太极又苦笑了一下,他扬了扬那封布告:“爱塔虽然害怕,但也没有把他的心腹怎么样。只是让亲兵把这份布告偷偷烧了,幸好他吩咐的那个亲兵是我的人,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

代善和莽古尔泰都默然了片刻,莽古尔泰森然说道:“爱塔不可靠了,但我们也不能杀他。”

“当然不能了,这还要你说。”代善不满地看了莽古尔泰一眼,现在努尔哈赤已经把汉军杀得人心惶惶,还把李永芳都下狱抽鞭子,要是再杀刘兴祚,那辽南的汉军恐怕就会一哄而散地逃去黄石那里了。

“爱塔,还有那些汉军,很多人都觉得我们不行了,黄石那里又许诺既往不咎,现在复、盖的汉军已经全都不可靠了。”皇太极已经把该铺垫地都铺垫完了,现在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直奔主题:“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放弃复、盖,迁走全部的汉军和汉民,在海州组织封锁线,中间制造无人区。我们收缩后就可以把力量集中,也就能控制住汉民南逃。那黄石眼下也没有多少骑兵,他是不敢深入内陆的。”

听说要放弃这么大一片土地让代善觉得有些肉疼,他琢磨了一下:“那另外一条路就是打野战?”

皇太极点了点头:“对,复州到沙河太近,黄石又修好了桥头堡。所以我们要想一举消灭他,就必须把他引到复州北面去。只有消灭他才能让汉军对我们恢复信心,才能保住复、盖。”

“怎么引?”

“放弃复州。”皇太极早就胸有成竹,他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地说起了他的计划:“我们明天一早放弃复州,做出仓皇而逃的样子,并把汉民都挟裹走,引诱他来追击。”

莽古尔泰立刻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追击?”

皇太极微笑道:“刚才我说过他是每三到四个月出来一趟。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次他又是带新兵来见识战场了。再说他是明国武官,不是文官,明朝武官要的是斩首,不是收复城池的功劳。这次他兴师动众绝不肯一无所获,于公于私都一定会追击我们撤退的辎重。”

“很充分的理由。”代善敲打了一下桌面:“要不要烧城呢?烧城就怕他会缩回去。”

“肯定会缩回去。”皇太极不认为黄石是一个很有魄力地人,此外他反对烧城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理由:“不烧城还有一个好处,可以让他和他的炮兵分开。他的炮兵很厉害。”

“确实很厉害。”莽古尔泰立刻点头表示同意,他也伸出指头在复州城位置点了一下:“这个城留给他,让他可以放心他的大炮。我认为这样他就会留下一些兵力保护城市、辎重和大炮,自己则率大队步兵前来追击。”

这次轮到代善狐疑地看过来了。他先是看了看皇太极,跟着又打量了莽古尔泰一番:“你们把他当傻瓜了么?我记得上次是你们俩输了啊。”

莽古尔泰顿时就面红耳赤,皇太极保持着淡淡地微笑,风度不减地掉头问莽古尔泰:“我是曾说他书生,那次也确实小看他了,但……五哥,你觉得黄石打仗怎么样?”

“中规中矩,没有什么错误,但也肯定没有什么灵气,反应更是一点都不快。”莽古尔泰虽然有一肚子地想法,但他怎么也表达不好他肚子地那些想法:“嗯,他对战场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个庸将的意思,”皇太极又是微微一笑:“我们是输给他了,虽说输给一个平庸的将领不好听,但这是事实。”

“好了,庸将见小利而忘身。”皇太极一拍手把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调动了起来。他接着又在地图上比划起来:“他没有多少匹马,根本不会舍得让马背辎重,所以用来运输步兵辎重的肯是靠人力推车,所以他也绝对不会离开官道。我们放他追过去,然后在他后面,也就是这个位置埋伏。”

皇太极拾起毛笔,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黑线,然后指着黑线两侧说道:“他的枪阵虽然威力大,但一定要在平坦的地方才能施展开。这两边都是丘陵和森林,我断定他不敢冲两面。”

莽古尔泰现在也是渐入佳境,他一边听一边补充道:“他肯定没有带帐篷和粮食,我们游骑四出,让他不能分散军队去伐木、取粮。只要能僵持到天黑他就完了,一夜下来军队就会濒临崩溃。”

“他这次还带了不少友军,他那些友军战力和他的水平相差太大。我说过他是一个庸将,而对庸将来说,战力差的部队是包袱不是助力。黄石他还没有本事运用好战力较差的友军,所以我断定他会摆出一个圆阵,企图靠本部的力量保护全部的友军和辎重。至于他的突围地点……”皇太极用笔在地图上黑线和官道地交叉处重重点了一下:“我认定他只会强攻这里。”他看了一眼代善:“把我们运来的宝贝都部署在这就行了,他一定会反复猛攻,直到精疲力尽。”

代善仔细看了看那个位置,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他带了不少战斗力低下的友军。”

“是的,这次他肯定怕友军会冲乱了他的阵型。”皇太极回忆着上一仗的经历,很有把握地做出了判断:“他看攻不开官道,就会试探性地攻击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皇太极沉吟着在地图上挑出了几个适合进攻的位置:“最后他的本部会消耗殆尽,开始控制不住惊慌的友军了,这也就到了关键的时刻。”

皇太极这次来辽南也是下血本了,现在地后金是一个很穷的军事集团,皇太极就自己利用这次的缴获打造了一百具马铠。为了节约开支他只打造了马面、马颈和马胸的重甲,马后腰和马腹还只能空着。皇太极虽然竭力挑选了一批体型较大的马,但披上马铠和骑兵重甲后这一百匹马还是只能发动一次有力地冲锋,而且也未必能冲开步兵的密集方阵,所以皇太极打算把这些“重骑兵”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我问过盖州之战的每一个细节,战斗的关键时刻黄石曾亲自操刀上阵。上次在南关的时候他也蛮性发作想和我拼命,我认为他骨子里是有一股凶悍之气的。”皇太极轻弹了下毛笔,似乎露出了些许的遗憾,但手下更不停留,笔尖指向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平坦的丘陵:“这里!我们留一个突围的破绽给他,他想必会在最后关头率领马队拼死一战的,所以这里就是他的死地了。明军也会随之崩溃。”

莽古尔泰抚掌大笑:“好地方,我完全同意。”

代善倒是有一丝忧虑:“不会有意外吧,不会给他机会突围吧?”

“没有意外的,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14节迟疑

天启五年六月二十八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精神抖擞的黄石就走出了自己的营帐,遥望着复州的方向。昨夜复州往海州的官道附近一直有点点火光,也不知道后金军在那里忙什么,但是天黑明军也不敢派人外出几十里去侦查。黄石看着远方没过多久,情报官李云睿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卑职拜见大人。”

“李督司,建奴可有什么异动么?”

“没有,一切正常。昨夜官道的火光天明前就熄灭了,也不知道建奴在搞什么,不过肯定不是援军。”

自从后金军复州附近的十几个牛录全部集中到这里后,复州周边就形成了一道军情壁垒。明军在复州河搭建好浮桥后,这道情报屏障虽然后退了些,但浓浓的战争迷雾还是笼罩在复州上空。

“好,我们渡河吧。”黄石坚信一力胜十会,对面的后金军虽然比较容易判断作为客军的明军的规模大小,但这次辽南明军有九千战兵,其中救火、磐石两营就有近五千战兵了。章明河那个积极分子不用说,张攀和尚家兄弟带来的两千多人也是他们手下的精锐。

所以黄石不认为后金军就是守城也没有什么机会了,他的计划是先用火炮砸烂城门,然后再用他们掩护友军去占领城门楼。而黄石的两个嫡系野战营则用来防备后金军可能的偷袭,此外他们还要保护辅兵再在复州城门修一个堡垒,这样夜里大军也就不用退过复州河去了。

……

隐藏在复州北方的后金大军正吃早饭,莽古尔泰邀请代善一起大啖他昨天打猎捉到的鹿,两个人趁着篝火大呼小叫地吃得正香。

皇太极的营帐中,萨满的鼓声正咚咚地响着。如同他在辽阳的家一样,皇太极永远把床放一边,而把中间的宽敞地盘留出来给喇嘛们跳大神用。这些萨满在鼓声中手舞足蹈着,嘴里还唱着凡人不能理解的音调。

皇太极表情肃穆,双手平平伸开。他身后有一个看上去也就十二岁左右地小姑娘,正轻手轻脚地为他穿上亮黄色的铠甲。那个萨满的歌声突然停了下来,人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皇太极和他身后的小幼齿一起双手合十,向着那完成了天神附体过程的祭祀深深欠身。

许久以后。附体在那个萨满身上的天神缓缓睁开了眼睛,用一种人类所没有的威严声调说道:“去吧,天神的宠儿,你所要夺取生命地人,他必不能活!”

……

此时,黄石的旗帜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中猛地发出一声大响,贺定远抬头瞧了瞧,吐了下舌头:“好大的风,旗杆都吹得弯成这个样了。”

“大风起兮……”眼前的两万多大军让黄石心里很是激动,他一不留神就让汉太祖的诗跑出来了,不过刚念了个开头黄石就在心里大叫不好,人也一下子噎住了。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不想那贺定远却一口气念完了,他还以为是黄石忘了下面的词呢。念完后贺定远还不忘记大声称赞“奇”书“网:“汉太祖高皇帝的诗真是了不起啊,不愧是开创了炎汉四百年基业地真龙。三代以后,也就汉太祖能勉强和我国朝太祖比比了。”

黄石看了这个心里没鬼的单细胞生物一眼,脸上也浮出笑意。那贺定远把刘邦的诗反复念了两遍,不假思索地张口就说:“大人,今天末将愿当先登城。”

“不行!”黄石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看着贺定远仿佛受了委屈一样的脸色,又连忙宽慰道:“等到了野战的时候,你还是为我斩将夺旗吧。”

经过几天的准备工作,明军昨天一天就用现成的材料搭好了三座浮桥。黄石自己要了一条,剩下的根据计划给章明河一条、张攀和尚可义共用一条。尚可喜的那些人将等在后面,哪条浮桥先腾出来他就用哪条。

救火营和磐石营的士兵站成一个个密密麻麻地方阵部署在复州河南,负责秩序的内卫军官们拿着参谋部的计划书,指挥各队官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的队带过河。

战兵们背着自己的头盔,把火铳或长枪搭在肩上,在鼓声中整齐地迈步行进。站在浮桥口地内卫军官吹了声哨子,跟着做出了放行的手势——黄石剽窃了他前世看到的交通警察的不少动作。

“便步过桥。”队官大喝一声,腰鼓声也随着他这声命令而停下了。无数双脚接连不断地从浮桥上踏过……

黄石策马站在南岸的一个土丘上观赏着人流滚滚而过。桥身往复摇摆着,它就好似一根吸管,把庞大地步兵纵队迅速地从南岸抽到北岸。他身后除了一群嫡系部下外,还有这些天来一直亦步亦趋的章明河。选锋营在这一圈人前的表现让章明河羞红脸,军官虽然也是按照顺序指挥本部过河,但每次轮到谁的时候,那个军官都得大呼小叫一番,具体军官的亲兵队则闹哄哄地维持着他们那一坨人不要走散。

章明河几次偷偷下令亲兵去催促一番,但这事情越催越乱。底下的军官焦虑之下就开始打人了,选锋营的浮桥周围顿时就是一片怒吼和皮鞭飞扬的喧闹。在章明河一次次地催促下,那些军官为了加快过河速度就开始拥挤抢道,不时有人被推下河去,激起一次次的骚动。但即使如此,救火营全员渡河以后,选锋营还没有走完一半。

再旁边的张攀和尚可义走的也不快,但是他们不拼命催促士兵,所以就被章明河比下去了。等到选锋营度过一半的时候,张攀的手下还没有走完,尚可义还没有开始。看到他们的进度,章明河偷偷擦了把汗,脸上忍不住露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微笑来。

不过速度快起来也不一定是好事儿……河对岸有大批的长生岛内卫部队。他们手里拿着参谋部设定地简易地形图,连比带划地指引着过河的部队进入预定阵地。张攀速度不是很快所以也可以由军官们慢慢调节部署,不会一下子手忙脚乱。

但选锋营现在最缺少地就是经验丰富的军官。大批士兵被连滚带爬地赶过浮桥后,立刻就在对岸形成了乱哄哄的一大堆。散乱的士兵们互相推搡着,又被后面冲过来的更多人挤着向前。黄石看得微微摇头,兵法上所谓“半渡而击”,说得就是要打这种毫无自卫能力,半天也恢复不了战斗队形地乱军。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章明河额头不停地滑落,这个年轻将领手忙脚乱地发布着命令。他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派出去传递消息。有的人直接骑马冲上了浮桥,鞭子一通乱抽就强行从人流中冲过去,还有个笨蛋眼看冲不过去,情急之下竟然纵身跳入了河里,游泳过去通知对岸的军官。

黄石在心里连着叹气。快半年过去了,选锋营这支张盘一手带出来的辽南精锐,竟然完全没有恢复战斗力。不过他也不打算指点章明河,毕竟章明河只是一个刚二十岁的年轻将领,而且是以义子的身份继承这个营官的职务,所以他需要慢慢地培养自己在军队中的威信。章明河可以用来学习的时间还很长,也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现在他至少可以不受打搅地学习控制军队。

救火营战兵过河后就轮到了营辎重兵,前一段时间长生岛虽然养不起大批的脱产辅兵,但黄石已经开始打造自己心目的特种兵部队——比如舟桥部队。一百多人组成的舟桥队正推着独轮车忙碌地运输着盔甲和被服。这队脱产辅兵日常的训练今天算是得到发挥的机会了,他们在来回摇荡的浮桥上健步如飞。

其他地几个营的辅兵却都是临时拉来的种地军户,他们日常吃的比战兵还要差,斗志也大大不如。等到磐石营的第一个步队踏上浮桥地时候,在最后面等着过河的尚可喜命令他的部下向磐石营后面移动,自己也拍马赶来黄石身边,满腔的赞美和奉承喷涌而出。尚可喜和章明河两个人一唱一和,拍起黄石的马屁来配合默契,就如同一对演双簧那般,把黄石听得也是洋洋自得,哈哈大笑不止。贺定远、李云睿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后,就退开了两步偷偷朝着尚可喜和章明河冷笑不止,只有洪安通还呆在黄石身后,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

虽然明军的哨探已经开始形成军情屏障,但限于本方的骑兵数量也做不到完全隔绝情报。后金军的探马在北面的一些丘陵上极目远望,长生军的迅速动作把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后金骑兵看得也是连声叹气:“太快了,太快了,比预计的快一倍都不止啊。快去通知大贝勒。”

一刻钟后,磐石营的步兵也渡过了大半,黄石他们突然看见对岸的明军探马纷纷摇动旗帜。不久就有一个骑兵策马来到岸边,拔下背后的旗帜就挥舞起来,黄石身边的内卫士兵立刻缓缓地把旗语大声翻译出来。

“复州建奴开始逃跑了?”尚可喜和章明河同时喊了出来:“此言当真?”

“好像是跑了。”黄石想了想,对面的军事行动让他感到一阵阵迷惑,黄石对身边的内卫吩咐道:“再探!立刻汇报对方兵力和动向。”

“遵命!”黄石身边的内卫兵立刻也掏出旗帜挥舞起来,对岸的信号兵轻轻读下了命令,然后转身把旗帜信号传向了更远方的信号兵。那个信号兵会再把信号一层层地传下去。

戚继光的兵书里专门讲过探马的旗帜运用,但戚继光的探马旗号还是不能传递准确的命令。而到了黄石的时代,就是戚继光的那一套都不灵光了。黄石把那戚少保的那一套重新整理出来并改进成旗语,经过训练后这些探马依靠旗语就可以大大加快军情的传递速度。

“十五个牛录左右,披甲建奴一千六百余,无甲建奴近三千。共挟裹了万多汉民,还有大量的牲畜和辎重。”黄石皱着眉头思索着里面的隐藏地讯息,他身旁的尚可喜和章明河早就呆了。他们无法想象靠几面旗帜能传递来这样丰富地信息。

长生岛的旗语不仅能传递数字,还能在必要的时候叙述复杂的情况。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黄石以前在训练队、现在在教导队推行的汉语拼音制度。

“让磐石营停一下,”黄石一夹马腹就从山坡上冲了下去。把住浮桥的内卫军官立刻止住人流,让黄石和他的贴身内卫队首先从浮桥上渡了过去。章明河在黄石出发的时候就想也不想地跟上了。尚可喜也一愣神后也急忙拍马赶上,同时还派亲兵去通知他哥哥接管他的长山岛部队。

对面的旗语告诉黄石附近数里没有发现敌军,黄石和他的马队也就直奔复州而去。邻近复州的时候已经隐隐看见复州方面有火光腾起,最前面的探马也发来报告说复州的后金军已经逃光了。

黄石一面命令部下入城救火,一面加大搜索范围,形成了一个半径有十里长,从河渡口桥堡一直到复州城下地巨大军情扇面。

复州城的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入城的士兵高兴地发现城中积累的柴火根本就没多少,而且布置的很凌乱。李云睿领着人检查了各处的部署后认定对方逃跑的时候很仓促,已经根本无心放火烧城了,同时他也因此认定对方的兵力非常薄弱。

黄石听过这个报告后就沉思了起来,他遥望着后金军北逃方向上的滚滚尘土,轻声问李云睿:“你确定对方兵力很薄弱么?”

“确定!”李云睿胸有成竹地回答道,除了放火一条外,他还飞快地检查了仓库和军营,无论从什么迹象上看,最近复州城这里驻扎的士兵都是正红旗的十几个牛录而已:“还有一点儿,卑职认为建奴是昨天打定主意逃跑的。”

“嗯,你是说官道的问题吧。”黄石已经派人去检查过了官道,那里已经被挖得坑坑洼洼的。看来昨天晚上复州这里的火光就是后金军在挖坑。

“正是。”李云睿沉声回答道,然后就把他心中所想一举道出:“建奴知道我军辎重要靠车辆在官道运输,他们挖坑显然是为了不让我军追击。那他们昨夜为什么宁可挖坑也不逃走呢?”李云睿说道这里大喘了一口气,黄石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这让李云睿非常得意:“这说明复州建奴兵力非常有限,他们怕夜晚行军会控制不住汉民,所以一定要等天亮再走。”

“嗯,非常有道理。”黄石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李云睿的情报分析好像没有漏洞:“那为什么他们昨夜会突然决定撒退呢?”

李云睿闻言一愣:“这个……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请大人恕罪。”

“我是在问自己,”黄石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李云睿本来也不是参谋军官,黄石笑着说道:“你这个情报官做得很好,何罪之有?”

早在李云睿说话的时候,一边的金求德就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他听到黄石的话后连忙说道:“末将以为,建奴可能是心存侥幸,以为我们不敢进攻。也可能是在等待援军。但眼看后援不能及时赶来,所以就急忙撤退了。还有第三种情况,不过可能性很小,那就是建奴在前面埋伏了正红旗的全部完好牛录和整个镶白旗,想伏击我们,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建奴故布疑阵。”

“刚刚恢复元气的正红和掩护盖州的镶白?用这两个旗伏击我们?”黄石说话的时候就摇了摇头,他想到金求德前面的两条后又微微点了点头,追问金求德一句:“或许?可能?”

金求德在马上欠身抱拳:“末将没有把握,请大人恕罪。”

这时又跑来了一个情报军官,那军官和李云睿说了几句后,李云睿赶忙对黄石报告说:“大人,我们没有找到躲藏起来的汉民,这说明建奴确实是早就打定逃跑的主意了,所以才能把所有的汉民都分好队带走。而且肯定不是一天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批。”

金求德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复州建奴的兵力看来是很薄弱,应该是抱着多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逐步把丁口转移去盖州。”

“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刻追上去吧。”章明河在一边听了半天,突然跳出来说道:“黄军门,卑职愿为先锋,立刻带领本部都去追击逃奴。”章明河飞快地心算了一下时间,又望了望北面的烟尘,那批后金军带着大批难民想必也跑不快:“卑职轻兵追击,两个时辰内就可以追上建奴,救回百姓。”

黄石也心算了片刻:“逃奴有十五个牛录,你轻兵追击是不行的,就是我把我的马队都给你也不行。”不等章明河说话他就问金求德道:“我部轻兵追击,应该一个时辰就可以追上吧。”

金求德笑道:“一个时辰足够了。”

“嗯,那就带上运送盔甲的辅兵吧。”黄石指了指官道上的坑洼:“先集中力量把独轮车和铁甲搬过去,我们带上铁甲,扔下剩下的辎重,应该和友军的速度差不多。”黄石说到这里顿住了,追击败退的敌军怎么看都是大功劳,但不留下人防守复州却是不可能。万一被人杀个回马枪,这么些辎重就要送人了。但无论留下哪支友军估计他们都不愿意,而让黄石留下自己的一个独立营他又担心万一遇上战斗友军不顶事。

尚可喜似乎看出了黄石的顾虑,他抱拳大叫道:“黄军门,卑职愿意留下坚守复州,为军门把住后路。”

黄石盯了尚可喜一眼,想从中找寻有没有虚伪做作。尚可喜又是一抱拳:“黄军门,卑职言出至诚。”说完他就把头俯下了。尚可喜心里还记着黄石上次在金州分给他的六十具首级,所此次决心不争功了。

说话间张攀和尚可义也赶来了,他们二人身后战鼓隆隆,远在其他三营友军完成集结整顿前,救火营的步兵已经带着全部辎重开过来了。此时磐石营也全体渡过复州河了,根据河边的进度看,它和选锋营谁先列队开拔还不好说呢。

张、尚一听复州后金军逃跑后也变得闷闷不乐。收复城池那是监军太监的功劳,现在吴穆那厮已经是满脸的得色了。如果黄石愿意的话,这批功劳还可以分给山东的文臣一些,但如果不追击的话这些武将就算是白跑一趟了。张攀和尚可义当即也出言附和章明河,三个人更是一起大吹特吹黄石的武勇和威名,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是劝他发起追击战。

黄石察言观色一番后,对尚可喜叹道:“这次就辛苦你了。”

“愿为黄军门效力。”尚可喜明白黄石已经允了刚才的请求了,他也不多说就带着亲兵离开,去部署占领和防御复州的工作了。

大炮肯定无法跟上部队的脚步,因为官道上坑坑洼洼的,所以弹药大车和铜炮一时过不去,而且炮队现在还没有过浮桥呢。所以黄石就安派他们和正在渡河的尚可喜部一起防守复州。黄石也暗自庆幸幸好复州没有烧掉,不然就很麻烦了。他正要下令追击的时候,李云睿猛地出言:“大人,卑职认为没有情报,是不好追击的。”

不顾张攀、尚可义和章明河投过来的愤怒眼神,李云睿大声说道:“大人,卑职刚刚想过金游击的话了。”他一指东北面:“此外三十多里外就是永宁监城,也是复州附近的一个大粮库,可以提供大军所需的粮食。而我军也没有搜索过复州北方,所以建奴伏击我们的可能,确实是存在的。”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15节对射

尚可义和张攀敢怒不敢言地望着李云睿,倒是章明河自认为和黄石更说得上话,他连忙拱手抱拳:“黄军门,卑职愿率本部军马急行追击,黄军门可带大军随后,如此则万无一失。”

尚可义生怕章明河把功劳都抢了去,也连忙前出叫道:“黄军门明鉴,末将亦愿一同前往。”

就在黄石沉吟不决的时候,金求德也想了想这里面的利弊,他见章明河和尚可义请战,就附和地说道:“大人,既然两位将军战意如此高涨,末将以为也可以如他们所说,大人自领大军尾随。”

黄石和金求德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明白金求德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万一遇到伏兵自有友军承担第一轮打击,如果没有伏兵无论是谁斩首,只要是左协的军队那黄石就有功劳了。胜了自然皆大欢喜,败了也是尚可义他们的错。

背后的救火营已经开到了近前,黄石再不迟疑,断然下令道:“本将心意巳定,追击逃窜的建奴。其顺序为毛督司部,张游击部,然后是救火营和选锋营。磐石营后卫。”

三个接到命令的外系将领立刻欢呼起来:

“黄军门明鉴,末将领命。”

“黄军门明鉴,卑职领命。”

……

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救火营的辎重兵和战兵一起动手,纷纷把独轮车和盔甲包裹抬了过去。他们忙碌的同时,后面的友军也陆续开拔了过来,这些轻装追击的部队直接走下官道,绕过有路障的那一段就继续向前挺进了,他们的辎重将被留在复州保护起来。尚可义和张攀也先后跟着自己的部队离开。

金求德用旗语询问了一下复州河对岸的情形。邓肯的炮队还没有渡河,现在尚可喜的属下和大批辎重、辅兵正在使用三座浮桥。他迟疑地问道:“大人决定不带炮了么?”

“嗯,炮车和弹药大车太沉了。如果路面好还能跟上部队,这里的官道这个样子,再加上渡河,没一个时辰恐怕过不去。”黄石静静地看着救火营和磐石营的辎重兵进度,头也不回地命令道:“金求德和李云睿都留下,加速进行情报和参谋作业。”

那两人齐声答道:“遵命。”

黄石点了点头,对几个手下解释说:“本将并不怕对面有什么伏兵。复州红旗完整的牛录怕也就十几、二十个,镶白旗还要掩护盖州,所以就算有伏兵又能奈本将何?”

金求德和贺定远齐声叫道:“大人明鉴。”

“大人明鉴。”李云睿跟了一声后,还顽固地坚持了一句:“建奴的镶蓝旗还在辽东无疑,可他们的两黄旗好久没有消息了。”

“有林丹汗在,两黄旗不敢在秋天离开辽北的。”黄石眼看救火营已经要整编出发了,当即一拉马缰前行。还不忘了对李云睿笑了一笑:“这就叫战略眼光。你不懂地。”

黄石和贺定远都是牵着自己的马在走。在长生军新的行军条例中,救火、磐石两营的骑兵除了轮换出去巡逻的哨探以外,人人都要牵马行进,这也是为了保证马匹的体力,以便随意可以应付紧急情况。既然条例上没有特别写出这个对黄石无效,那么黄石也就和大家一起牵马。这几年长生岛上下都对黄石这些离经叛道的奇怪举动见惯不怪,所以对此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一边地章明河看的眼珠子又要迸出来了,他连忙跳下马想跟着一起走,但迟疑了片刻他还是没有挪动脚步。最后章明河暗暗打定主意,还是要跟着自己的选锋营一起走,没事儿不向黄石身边凑得太近了。

黄石走了以后,章明河听见李云睿在问金求德:“为什么大人这么确定两黄旗不敢现在离开辽北?”

金求德笑道:“林丹汗号称控弦四十万。虽然是吹牛,但手下应该还是有个十几、二十万人的。西虏虽然穷得只剩弓箭了,但打不过建奴的披甲兵还打不过手无寸铁的百姓么?建奴两黄旗七十几个牛录,留在辽北一点儿也不多。”

“嗯,金大人明鉴。就是没有确定的消息总是让卑职有些不放心啊。”

“要是万事都有确定的消息,那还要参谋队干什么?都合并到你的军情队去好了。”

两个人且说说笑笑的时间,就一起举起手向行进地救火营致敬。本来大明的规矩已经定得很细致了,比如哨官见队官要磕两个头,队官见营官也要磕两个头外加一鞠什么的,但在长生岛中这些繁琐的磕头程序被黄石统统废除了。黄石剽窃他前世的军礼设立了长生岛军礼,虽然下面的军官享受不到士兵磕的头,但他们也不用一天到晚向上面磕头了。而从今年开始,黄石追加规定所有的军官都要向行进间的部队敬礼。黄石认为这会有助于提高士兵的荣誉感。

章明河自然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刚才金求德和李云睿说得话把他吓得不轻。背后议论顶头上司在他的选锋营可是很大罪过。虽然章明河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官威来,但在选锋营里肯定也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他。

在章明河心里甚至动过去向黄石打小报告的念头,他又扫视了金求德和李云睿一眼,那两人周围有几个黄石的内卫官兵,那些内卫对金、李二人的话如若未闻,都还在忙着指挥交通,所以章明河也就打消了去献殷勤的主意。

明军作为一支封建军队,主要还是靠严酷的刑罚来震慑小兵,让士兵们敬上畏上。最严重的罪行,比如开小差、抱怨军官、临阵脱逃等,适用的刑罚是剐、剖心、剖肝等;那些比较大的罪过,比如点卯不到、放屁声音过大或过臭、营中喧哗、磕头的姿势不够恭敬等等,都会被拖出去杀头;再小一些的罪行,比如衣甲不整、忘带雨具、答非所问等等,就会被处以割耳的惩罚;其他的肉刑还有割鼻、刮脸、割骨、穿箭等等,这些肉刑在具体执行时还会根据罪行轻重进行分级。比如穿箭这项就分为穿一箭到穿五箭数级……

这些天东江左协集结在一起,各部官长都知道大战在即,所以他们为了严肃军纪纷纷大开杀戒,每天几个辕门外都会屠宰几个人,各部官长还总是让他们手下全营来参观行刑,借以威慑那些潜在的不安定份子。黄石虽然自己不搞这个但也去观摩了几次。邓肯陪着他去过一次后再次大发感慨:“大明的士兵真是世界上最坚忍的士兵。”

那些被判处割耳、削鼻的士兵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处罚,然后随便用布一包就继续干活去了。脸颊上被穿箭的士兵自始至终也没有吭一声,被游营的时候还能走得飞快。事后邓肯对黄石嚷嚷说——如果他事先知道大明军户是这么危险的一份工作,那他还是宁可做个幕僚。

就是现在和长生军并肩作战地友军中,也有大量夫去耳朵、鼻子的残疾人,脸上留有被穿过箭的疤痕的士兵更是不计其数。这些会造成永久烙印的肉刑在长生岛已经全部被取消了。黄石认为这类肉刑严重摧残了士兵的荣誉感和集体感。他认为士兵身上的所有看得见的伤痕都应该从是敌人那里得到地,都应该是士兵的骄傲而不是耻辱。此外,掌嘴这项肉刑也被黄石判定为侮辱刑而取消。如令长生岛保留的肉刑只有两种:皮鞭和军棍。任何胆敢使用私刑的人,都会受到长生岛军法司最严厉的惩罚。

一直到磐石营完成辎重的搬运工作后,选锋营还是没有做好开拔的准备,于是吴穆当即立断,就命令磐石营首先出发,他老人家在磐石营后面压阵。

黄石和贺定远牵着马并肩走在官道的右面,两侧的明军已经把探马散开到五里外。前面不停地传来好消息:一个又一个的丘陵和树林被安全地检查过了,张攀的先锋也已经快追上逃跑的建奴了。

“看来前面没有埋伏啊。”黄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落寞起来。

贺定远看出来黄石的遗憾,忍不住问道:“大人希望有埋伏么?大人是担心功劳不够么?”

“我是有些希望会遇上埋伏。而且我觉得李督司说得很有道理,没有侦探过的敌情就不存在确定一说。”黄石百无聊赖地拿手中的马鞭抽了抽自己的腿,摇着头连连叹气:“但我不是为了功劳。如果我只为自身考虑,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追击。我是为了孙大人啊。”

贺定远更加奇怪了,声调也一下子提高了:“为了孙大人?”

“是啊,辽西军已经快五年没有打过仗了。执掌关宁军的也都是些长腿将军,不然也不能从辽阳、广宁一败再败中幸存下来。而马帅……唉,马帅急于立功,我恐怕他会过于急躁了。”黄石觉得孙承宗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了解老兵的重要意义,他怀疑孙承宗认为给一支军队配备上豪华的装备就是一支强军了:“现在朝中总有人催孙大人进军辽阳。但关宁十六万大军都是种田的军户,其中见识过战场的别说一千人,恐怕连五百个都没有。这不是进攻而是送死啊!”

贺定远想起了自己在山海关看见过的装备,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和嫉妒。他品着黄石话里的意思:“所以大人希望能在此重创建奴?”

“是的。”这里的几万人中只有黄石知道孙承宗有意于耀州,他也觉得这个地点选的确实不错。黄石始终认为只要关宁军能打上一两场野战胜仗,建立起对后金的心理优势并经历过战火的锻炼,那武装到牙齿的关宁军横扫后金应该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自从黄石犹犹豫豫地打算做戚继光第二后,他就一直在琢磨怎么配合辽西的攻势:“建奴能调来的不过镶红和镶白而已,别说他们做不到全员齐来,就是全员齐来又能如何?”

贺定远闻言哈哈大笑,满脸都是不屑和自得:“别说我们现在有整整一个协。只要有大人的长生军在,只要这两个旗的手下败将敢来,只要他们敢于正面交战……”说到这里贺定远把空着的右臂奋力一挥:“我们也能把他们一举打垮。”

“正是。”黄石心里也是这么想地。所以他一心想靠攻击复州来消耗这两旗的战斗力。他犹豫了一下对贺定远说道:“我想过了,收复复州以后,我就上书孙大人,告诉他我愿意做提督辽西军务总兵官。”

“大人……”贺定远激动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也不用去辽西,直接从孙大人那里抽两个车炮营和两个铁骑营过来就好。我用救火、磐石两个营为先导,东江左协这几个营我也都要从毛帅那里拿过来。然后就带着他们直取盖州,然后是海州。两仗下来关宁军那四个营新兵也都是老兵了,对建奴地信心也建立起来了……”说到此处黄石突然停下来叹了口气,脸上也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至于毛帅和东江同僚怎么看我也就随他们了。骂我小人也好,骂我忘恩负义也好,我一心为国,问心无愧。”

贺定远一下子也沉默了。过了好久才艰难地说了一句:“大人明鉴。”

黄石微笑了一下:“如此海内免去加赋,孙大人得偿所愿。你也可以荣归故里。至于我么,朝廷已经许给我五千户世袭,放在辽南就是十万亩土地,我亦足矣。”

张攀追上敌军前那十个牛录就抛下汉民逃走了,他们显然怕被明军先锋粘上后就走不了了。先头的明军一边安抚百姓,一边飞马来向黄石报捷,并询问是否继续追击。就在黄石询问逃敌状态的时候,后方突然腾起了一阵阵狼烟,还有无数临火信号直冲云霄。这些说明后队遇到了万分紧急的情况。

黄石和贺定远愕然对视一眼,连忙飞身上马,向南方眺望过去。这期间升起的焰火讯号变得更多了,看起来压后地部队一口气就把他们所拥有的全部通讯工具都打上了天。

“全军立定。”黄石的命令被飞快地传递了下去。

“立定。”

“立定。”

……

“后队变前队。”黄石第二个命令又下达了。

“全军向后——转。”

刚刚还在官道上蜿蜒北行的队伍在嘎然而止后,又迅速地掉过头来。这时命令张攀等部停止追击的信使还没有跑到前锋处。

“出发。”黄石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就绝尘向南奔去:“全速前进。”

“齐步——走。”

救火营和磐石营的队伍如同一条长蛇,命令传过的时候,蛇身如同被电了一下地猛然一抖。日光下,其上密密麻麻的人头如同鳞片一样地哗哗颤动,蛇头朝着复州方向缓缓加速……不断地加速……终于开始沿着官道向南急驰而去。

后金军地辅助兵正在疯狂地工作着,他们身边不停奔过探马,把军情一个个地传回来。

“来的好快啊。”代善听完报告后变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工事还没有部署好呢。

皇太极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脸上也仍然挂着微笑:“也就是来不及挖壕沟,其他都已经好了。”

“都怪那个选锋营,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莽古尔泰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们估算诱饵部队已经被追上的时候,选锋营还没有走过预定的伏击地点。后金军不得已大举出动开始强攻,幸好明军后卫急速北退和主力合流,才算是没有耽误太多的部署时间。

……

黄石观察着眼前的后金战线,密密麻麻的旗帜看起来至少有五十个牛录,他们竟然还来自互不统属的六个旗。

“大人,磐石营披甲完成。”

“大人,救火营披甲完成。”

“好。”黄石环顾了一下周围地形。不是丘陵就是森林,万一对方的骑兵趁乱突袭友军没准会有大麻烦:“磐石营后退,和张游击他们一起结圆阵,把辎重和百姓掩护在中间。”

“救火营,沿着这条官道,”黄石把手掌竖在眼并比了比。然后手臂猛地向前直直一伸,向着部署在官道上的后金中路劈过去:“甲队在官道左面,乙队在官道上,丙队在官道右面,丁队和戊队跟在乙队后,以纵队攻击杀入敌阵。”

“遵命,大人。”传令兵飞快地跑走了。

“集合救火营和磐石营的马队,留在我身边听从命令。

”遵命。大人。“

南关之战后黄石本想再要一些铁甲,但是这段时间大伙儿忙着党争谁也没有搭理他,所以黄石只好把骑兵和火铳手的铁甲都扒了下来。现在两个营的两千五百名长枪兵都是铁甲,但那一千五百火铳手和四百骑兵又退化到皮甲状态了。

黄石的副将旗向前轻微倾斜了,救火营五个步队同时响起整齐的鼓声。身处救火营乙队的宋建军扛着自己的火铳跟着同伴们一起昂首走向敌军。他们在后金军战线前八十米停下脚步,站在箭雨中的铁甲长枪兵丝毫没有慌乱,他们就如同站在阳光中享受长生岛的海风一样宁静。

队官背着手数着射过来的一次次箭雨,在十几个士兵倒地后才平静地叫道:”火铳手出列。“

火铳把总宋建军跟着弟兄们一起大踏步走向前方,他熟练地把火铳架好,弯下身仔细地把火铳瞄准好前方,然后猛地一吹口中的哨子。

呯。

呯。

一次齐射过后紧跟着又是一次。连续三次齐射后,宋建军又填充好了手里的火铳。他吹着哨子大步向前,立好火铳后扫了一眼周围的同伴。看到大家都准备好了以后,哨子就又是一声急促的短音。

从八十米外开始射击的明军且战且前,一会儿就在战场上升起了一道二十米宽的硝烟带。对面后金弓箭手的回射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因为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每一箭都要全力射出才可能构成伤害,所以很快体力就变得不济起来。

双方在各付出了上百人的伤亡后,明军的战线终于平推到了后金战线五十米远。后金弓箭手纷纷向后退去。后金军在战场上立了好多藤牌和木板,那些弓箭手一晃就都躲入其后。

明军原地反复向密密麻麻的藤牌和木板射击,只见对面木屑纷飞,不久后更有一面面藤牌在连续地火力下被击得粉碎。但这些藤牌一层背后还有一层,也不知道后金军到底带了多少面藤牌来。

章明河此时正垂头丧气地和黄石汇报经过。看到后金军大队人马从十里外杀来后,他的选锋营立刻就丧夫了斗志。士兵们在军官的责骂声中如潮水一样地退了下去。幸好后金军似乎没想追击他们而是立刻停下来准备战场,所以章明河的军队几乎没有受到损失,现在已经被安置在了磐石营的圆阵内。

黄石对选锋营的表现当然很不满意,他们只要能稍微拖一会儿自己就能赶回来,也不会让后金军这样从容部署。黄石看着对面的正白旗大旗感慨道:”想不到张盘将军和章肥猫将军不在了,他们的选锋营就连令行禁止都做不到了。“

章明河满脸通红地垂下了头。黄石绷着脸看着火铳手徒劳无益的射击,沉声喝道:”全军前进,白刃突击。“

宋建军抽出了自己的匕首,看着手持长枪的同伴踏着鼓点从自己身边齐步迈过。铁甲并都已经放下了面具,走着走着也就把长枪放下持平。对面的敌军已经停止了射击,似乎做好肉膊的准备了。明军小心地缓缓结阵前进,防备着敌军突然从藤牌木板后杀出。

随着对面阵后的一声长号角,那些藤牌和木板纷纷拔地而起,它们或连着木棍、或连着麻绳,被后金士兵统统拽到阵后,接着就是连绵不绝地松弦声……

”两千套加铁钉的拒马锁成连环,上面还要铺荆棘,再搭上丈二的拒马枪,后面是重型守城弩机。“代善歪着嘴自嘲道:”从明国那里缴获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放在仓库里,从来没有想到我们也有用它们的一天。“

莽古尔泰也干笑了一声:”可惜父汗把铜炮都融了换粮食了,不然就更完美了。“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16节白兵

这次后金军主力也都是步兵了。皇太极的正白旗和调来辽南的两黄旗四月初击败林丹汗后,经过四、五月不到两个月的整顿就携带大量物资南下,为了保密还不上官道而是全在林间小路里走。人虽然还没有什么事情,但这些牛录的马都严重掉膘。而且这还是从六个旗中每个旗都抽调些部队,六月初的时候几乎耗尽了四个旗的马力资源。为了不让马匹大量死亡,剩下的马匹大部分都运回辽中去休养了,尽管如此还是让努尔哈赤心疼不已。

留守辽南的镶红、镶白两旗本来没剩太多的战马。但因为保养得力,现在他们的骑兵倒成为这支后金大军的主力了。这千多骑兵被部署在两翼随时淮备出击骚扰。他们为了保存马力,大多也是牵着战马走入阵地的。而后金军布置在正面防线上淮备硬抗明军的是四十个牛录的三千六百多步兵。

虽然黄石的长生军回援速度之快超乎他的想象,但毕竟也给了后金军一个时辰来部署防御。在上万名无甲辅兵的努力下,他们完成了除了挖壕沟以外的所有工作。那些拒马也都用铁链锁了起来。上次南关之战中,后金用拒马枪对抗明军的效果很差,所以这次后金兵都把拒马枪架在工事上。

听到莽古尔泰和代善的话,皇太极也笑了起来。黄石刚赶回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担心明军会立刻发动进攻。因为那时后金军刚刚依靠人力把大批的防御工事运上来,不少披甲兵也参与运输所以也很疲劳。等到后金将领看见明军开始休息的时候都很高兴,因为这样也就给了他们充分休息和恢复体力的机会。

虽然东北的林子很多也很密,但躲在林子里的时候后金军可是被蚊虫好一阵骚扰。皇太极等人也不敢闹出大动静,所以也被咬了一脸的包。因为刚才他心里一直很担心这次伏击的成败,所以本来还不觉得很痒。但现在紧张地心情一去,皇太极也感到全身裸露的部分那是无处不痒。他自持身份还不太愿意作出太复杂地动作,可是身边的莽古尔泰已经开始抓耳挠腮,搓手搓脚了。

对面的明军没有饮水也没有粮食,负责骚扰的骑兵可以保证他们得不到砍柴和扎营的机会。皇太极用余光扫了一眼开始偏西的太阳,然后专心看着一线后金军连续不断地把弩箭射入明军阵地……他认为明军接下来会有两条路可走:一、用火铳上来攒射。这个好办,把盾牌重新架起来耗时间好了;二、明军尝试攻击其他几个比较容易突破的地点。这个也不怕,他皇太极已经研究过这里的地形了,这些都会有应对之法。

得意的笑容从皇太极脸上浮现出来。利用明朝武将的贪功心理设下埋伏,诱离对手的步兵和火炮。仔细研究过地形后利用一个时辰(本来计划里会有更多)的时间差完成部署,最后凭借远程火力优势形成坚不可摧的防线。皇太极笑得很得意,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得意的理由——虽然迟了一些,但是辽南地问题终究还是解决了。而且这些明军士兵或许可以收为己用。

他皇太极并不稀罕黄石这样贪功冒进的将领,但黄石手下的这些士兵可是非常有战斗力。皇太极很希望能设法加以吸收。“不知道对面的黄石现在是什么表情,一定是痛悔无及吧。痛悔自己不该贪功,痛悔自己不该冒进到不熟悉的地区吧。”皇太极很可惜自己看不见了。

现在黄石脸上的表情确实非常复杂。看到第一排弩箭射出的时候,他脸部肌肉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看清对面的部署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但黄石心里却是心潮起伏不已。胸口里翻腾着一种难言的滋味。

黄石挑眼看了一眼对面地正白旗,发出了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他用只有周围几个将领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建奴败矣。虽然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从来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锁成一条的拒马后,后金士兵正拼命用绞盘给弩机上弦。明军第一排在第一次射击中就被击倒了十余人。但后面的鼓声不绝,后排地士兵似乎对前面士兵的瞬间的伤亡也视若无睹,纷纷快跑两步补充上位,然后又纷纷倒在对手的第二次攒射中。后排又快跑上来补位,接着又飞来了第三次……

救火营乙队共有二百五十名长枪兵,转眼就倒下了五十多人。但他们也逼到了拒马前,各枪兵把总齐声大叫:“嗨——弟兄们上啊,把建奴刺成肉串。”

二十根架在工事的拒马枪一起刺了过来,虽然因为摩擦的关系刺速都不快,但第一排的二十名明军官兵还是半数都被刺中。拒马长枪轻易地撕裂开他们身上的铁甲,带着他们的衣服一起绞入躯干内脏。这些重伤垂死的士兵在剧痛中本能地扔下手中的武器,纷纷抱住插在自己身上的枪杆。

后排的明军则毫不犹豫地推开他们,把手中的枪全力向前方乱戳过去,顿时拒马的另一面也响起大片的惨叫声。那些站在拒马后面的后金士兵很多还拿着木棍和绳子,他们是负责控制藤牌和木板的。这些士兵在战前被告诫说,明军在第一时刻的震撼后会把火铳手立刻调上来,所以他们必须立刻用藤牌掩护住身后弩手,但现在他们却遇到了直冲上来的长枪兵。这些站在拒马后的后金士兵首当其冲地被刺成血人。

不等这批惨叫声停歇,第三排的明军也纷纷挤到拒马边。一个个双手把长枪举过头顶,奋力地向对面扎去。这次轮到那些拒马枪的控制者倒楣了,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没来得及从垂死的明军身上拔出拒马枪,就被乱扎乱戳过来的明军长枪桶死了。有几个虽然已经拔回了拒马枪,但过长的丈二枪不如明军的长枪那么灵活,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拒马枪在掩体上搭好,就也纷纷被明军第二、第三轮的突刺戳中。

代善和莽古尔泰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线地惨烈战斗。明军部署在官道上的那个步队就直愣愣地扑了上来。现在两军共数百人就挤在狭窄地官道上,隔着一层拒马进行着疯狂的对刺。

皇太极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了。拥到官道拒马前的明军都拼命向前挤着,竭力把手中的九尺长枪戳过来。他们其中有很多人根本就没有看到对手,因为视野都被自己的同伴挤住了,但他们只要能找到一个空隙,就会迫不及持地把长枪乱捅过去。

锁住地拒马同样阻止住了后金短兵的逆袭。一时间拒马上方吞吐着无数杆长枪。它们在空中划出密密麻麻地银色轨迹,把对面的后金士兵扎得哭爹喊娘。这些后金士兵被对面乱扎乱捅过来的枪林刺得连连后退。战线上响彻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长枪入肉的沉闷扑哧声也连绵不绝,同时还有明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悠长喊声:“嗨~~~上啊。弟兄们,把他们刺成肉串。”

官道两翼的后金军纷纷侧目于中央。眼光也在激战地官道和自己眼前的明军中摇摆不定。但他们对面的救火营甲队和丙队却好整以暇地站得稳稳的。对射结束后负责两翼掩护的甲、乙两步队就一直处于防御状态。虽然官道上惨烈的嚎叫和厮喊声声入耳,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分一只眼去看战况。每个士兵头盔和面具的缝隙中都射出冷冷的不带感情的目光,这目光让他们对面的敌人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尤其是面对甲队地后金正蓝旗的老兵们。

刚才自打黄石开始回师,吴穆的脸色就非常地难看。黄石原本的布置里是让战斗力较强的磐石营做后卫,结果他自作主张地让选锋营压后了。不部署有战斗力地后卫部队就等于没有后卫。黄石虽然没有责备他,但是吴穆一直自感不妙,见到了黄石以后立刻躲得远远去了。刚才黄石说完那句若有所思的话以后,吴穆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便跑过来问道:“黄军门何出此言?”

当时黄石就随口回答道:“吴公公明鉴,建奴所凭借者。不过是一腔悍勇而已。现在建奴悍勇之气既去,又何足畏哉?”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吴穆听得大惑不解。他挠了挠头追问道:“悍勇之气既去?黄军门这是何意啊?”

当时黄石没角立刻回答他。看到救火营乙队迎着火力正步向前,以倒下三成的代价去硬抢拒马战线后,黄石扫了一眼对面迎风飘扬的正白旗,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我本以为建奴还是敢于和我军白兵交战的!”

这次黄石的行军采用的是警戒推进模式,官道两侧数里内搜索队密布,秘密隐藏着的后金军不动则罢,只要大举进入明军十里范围内就会立刻被搜索队发现。所以他们想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那是绝不可能。但是黄石注意到后金军一共有七十个牛录左右。如果以他们在南关战役的骄狂,肯定会堂堂出击,意欲把明军一举扫平。

黄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本将没有料到建奴会来这许多人。但既然来了这许多人,当然应该在正面设伏。虽然不可能偷袭,但总有机会抢先一步击溃了我的先头部队,或猛攻我军中路。这也是可取之道。”

如果七十个牛录在前面出现,那就是南关之战的翻版。明军还是只能迎战或且战且退,黄石见后金军不愿意重演南关之战,就明白后金军上下已经没有正面击溃长生军的自信了。黄石这时还想到刚才的选锋营问题。后金军连追击选锋营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一旦把明军驱逐出战场就急忙部署防御,连一星半点的时间都不愿意耽误。

“夫战,勇气也。且将为军主,将怯则士堕。”黄石一开始看见后金军全军横列在退路上的时候,还认为对手是有决一死战的勇气的。但看到后金军依托拒马防守,并想利用弩机击退明军,以便把战斗拖入持久战后就彻底放心了。后金军显然是指望靠拖时间来拖垮缺少饮水和粮食的明军。皇太极的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虽妙,但也说明包括他在内的后金将领都已经没有了击败长生军地信心了。

黄石一挺双腿,身体离鞍而起,已经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他手中的马鞭遥指对面地正白旗:“我由此知建奴不足畏也,我由此知其无能为也,我由此知建奴已无余勇可贾也!”激动不已的黄石高喊道:“传令,连绵突击,不能给建奴喘息的时间。”

救火营乙队此时已经把对面的后金兵扎开了足有两米远。拒马上已经趴上了不少两军的尸体,还有些木扳和藤牌也被前排的救火营士兵挑了起来,搭在了铁钉和荆棘上。黄石下令继续突击后,队官叫了一声“翻”。那些士兵就纷纷按着尸体和碎木片跃了过去。他们跃路障的时候后金士兵又射过来十几根弩箭,顿时又把几个明军直接钉在了拒马上。

与此同时一些勇敢的后金士兵也把标枪、环守甩刀和阔刃飞剑扔了过来,明军士兵也又被打翻了几个。可是这期间也有二十多个明军已经站稳了脚跟,端起长枪就开始向前戳去。

宋建军和其他的火铳手紧跟在长枪兵的后面。但随着腰鼓声越来越急,他们也知道火铳看来是用不上了。果然,队官很快就大喝了一声:“火铳手,换长枪。”

听到这声命令后宋建军立刻俯身,掰开一个死去的同伴双手,捡起他那根长枪,然后无声地落下了自己头盔上的面具——如果火铳手不需要近战的话,是不用落下面具的。

“翻。”

“翻。”

“翻。”

……

一排排地明军在命令下整齐地翻过路障,前面明军已经和敌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后金军的弩机兵也都离开岗位了。他们有的抽出腰刀抵抗,有的则被混乱的人流向后挤去。几十具双人绞盘弩机被搏斗的人群撞翻在地,再也没有人朝他们看上一眼。

“好强的兵啊。好强,好强……”眼睛都看直了的代善喃喃念叨了几句。他看着被明军推过来地战线问道:“幸好我们不止准备了一层防线,那定是那黄石的家丁、亲兵队了吧?”

“我觉得不是……恐怕。”莽古尔泰随口回答道。他此时死死地盯住前面的战局,同时还在无意识地啮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和宋建军同伴交手地四个牛录后金军已经开始溃散了。其中有一个牛录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他的手下扔下武器从两面跑下官道。这更严重打击了其他三个节节败退牛录的士气。救火乙队如同锋利的船首,所有面对他们的敌军都如同波涛一样地被一分为二,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救火营丁队开始向两翼扩散,以掩护乙队的侧翼。

这四个牛录散去后,明军面前就又出现了一道拒马,接着就是连续三波的二十发弩箭……

“嗨~~~弟兄们上啊,把他们扎成肉串。”

那种枪戳人肉的沉闷声再次扑嗤、扑嗤地响起。

“第一排趴!”救火营乙队队官大叫了一声,二十个士兵条件反射性地就向着拒马上趴了下去。他们的铁甲虽然能抗拒荆棘,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铁钉刺入。

“翻。”

后面的士兵按着前面的同伴翻路障的时候,不少士兵撑拒马的手一下子就被荆棘深深刺入了。顿时就是鲜血淋漓。还有一个用胳膊撑的士兵盔甲一滑就被活活钉死在拒马的铁钉上。

“翻。”

身后的腰鼓敲得正急,宋建军一听到命令就按着兄弟的肩膀翻了过去。眼前的铁甲兵倒了下去,他想也不想地冲了上去填补缺口……

“杀。”宋建军一个猛烈的突刺,长枪就如闪电般地从面前敌人的盾牌边缘淮确地扎入,把他从前额到后脑开了一个对穿。作为一个上过四次战场的老兵,作为一个锻炼了一千多天枪术的刺杀专家,宋建军现在即使面对后金白甲兵也全无畏惧……“杀!”一个企图射击的后金弩兵又被他在胸口戳了个透明窟窿出来。

“才这么一队人,就已经突入到第二道防线后了。”代善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噩梦,可是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代善身边的莽古尔泰无意识中已经把自己的右手拇指指甲都啃秃了,他刚换了个手,开始更用力地啃左手拇指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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